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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橘颂文化的内涵

发布时间:2021-08-20

屈原是柑橘文化的创始人,我国第一首咏颂柑橘的诗歌就是屈原《九章》中的《橘颂》。屈原所赞美的橘,是橘类(柑橘属)水果的泛称,不具体指柑橘中的哪一种橘。[1]橘包括所有的宽皮柑橘和一部分橙,东汉著名文字学家许慎《说文解字》即认为橙和橘是同一个属科的水果:“橙,橘属。”并指出了橘的主要产地:“橘,果出江南。”[2]

人们说到屈原,自然会联想到秭归。屈原诞生于秭归(今秭归县屈原镇屈原村乐平里),出仕于郢都(今湖北荆州市江陵县)。因其《橘颂》诗篇的深远影响,又衍生出“橘颂”文化。什么叫橘颂文化呢?我们认为,橘颂文化是指《橘颂》在柑橘活动过程中为人类社会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可以说,橘颂文化融汇于政治、经济、历史、文学、艺术之中,它以物质即柑橘为主体,反映出明确的精神内容,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高度和谐统一的产物。也可以说,橘颂文化是秭归两千多年来逐步形成的一种独特文化。

《橘颂》[3]原文虽然只有36句、152个字,但其蕴意深厚。清代林云铭《楚辞灯》评价《橘颂》说“句句是颂橘,句句不是颂橘”[4],我们认为橘颂文化蕴涵十个方面的意义。

一、蕴涵“深固难徙”的爱国精神

《橘颂》:“深固难徙,更一志兮。”深固难徙,意思是根深蒂固,难于迁移。更,是更加、越发的意思。壹,即专一。壹志,专一的志向。此诗句连接起来,即:根深蒂固难于迁移,志向更加坚定专一。此诗句前面有“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意思是说,禀受天命不可迁移,只愿生长在南方国度。明代汪瑗《楚辞集解》曰:“南国,谓楚国也。”[5]“深固难徙”,即表达了屈原坚定不移,坚忍不拔,至死不渝的爱国精神。其行为具有强烈的爱国情怀,其作品富含浓厚的爱国思想。

屈原生于楚、长于楚、仕于楚,对自己的宗国有着深厚的感情,并且这种情感根深蒂固,难于改变,自始至终眷恋着自己的国家。屈原时代“楚材晋用”“朝秦暮楚”已经成为时尚,但他对楚国不离不弃,一心一意为国。屈原虽屡遭奸佞谄言,被楚王放逐,但他对楚国仍然不离不弃,“九死其犹未不悔”(《离骚》),爱国之情始终如一。《橘颂》短短的36句诗中,却两次重复“深固难徙”之语,两次言及“不迁”,即“受命不迁”“独立不迁”。“难徙”“不迁”的都饱含屈原对自己宗国的情感。公元前278年,当屈原闻知楚国郢都被秦军攻破后,痛心疾首,悲愤投江,以身殉国。可见屈原爱国之情至深至切。屈原的一生也践行了“受命不迁,生南国”“深固难徙,更壹志”的诺言,也是他后来人生道德信仰的精神支柱。可以说,《橘颂》既是一首颂橘之歌,更是一首爱国之歌。因此,毛泽东称赞屈原“是一名伟大的爱国者”[6]

二、蕴涵“秉德无私”的廉洁思想

《橘颂》:“秉德无私,参天地兮。”即秉持美德,没有私心。秉德,保持美好的品德。秉,执、持。参天地,即与天地相合。简而言之,其诗意是,只有大公无私,才能够顶天立地。屈原在《橘颂》中还说道:“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不终失过兮。”即头脑清醒,特立独行,不随波逐流。节制私欲,小心谨慎,结果就不会犯过得咎。又言“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即深固其根,难以迁徙。胸怀开阔,不求私利。这都是屈原廉洁思想的体现。《橘颂》也是一首廉洁之歌。

屈原曾提出的“美政”思想,其中之一即真挚爱民,廉洁清明。屈原是最早提出“廉洁”这一概念的人,最早出现在他的作品《卜居》和《招魂》中,《卜居》云:“宁廉洁正直以自清”,大意是说,我应该廉洁自律,正直处世,以确保自己清清白白。《招魂》云:“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沬。”大意是说,我自幼保持清白廉洁,身体力行仁义而不含糊。什么叫廉洁呢?东汉王逸《楚辞章句》解释说:“不受曰廉,不污曰洁。”[7]南宋理学家朱熹《楚辞集注》释曰:“清者,其志之不杂;廉者,其行之有辩;洁者,其身之不污。”[8]屈原在《卜居》还提出“廉贞”一词。廉贞,即廉洁忠贞。所以近代享有国际声誉的著名学者王国维在《屈子文学之精神》一文中说:“屈子之自赞曰:‘廉贞’。余谓屈子之性格,此二字尽之矣。”[9]屈原廉洁思想自古以来得到世人称赞。司马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曰:“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10]

三、蕴涵“梗其有理”的人格范式

《橘颂》云:“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淑离,即贤淑美丽。离,通“丽”。淫,惑乱。梗,直也。理,即纹理,以橘树枝干笔直而有纹理来比喻人之坚守直道。理,也有道理、事理之意。这两句释意是,贤淑美丽不乱其志,端正梗直而坚守正道。“淑离不淫”是处乱不惊的高风亮节之情操,“梗其有理”是目不斜视地正道直行之品性。黄孝纾《楚辞选》注释:“淑是内美,丽是外美。”[11]由此而言,屈原既注重内在品质又重视外在形象的统一,保持表里如一的高尚人格。屈原内外兼修的品性,梗然坚挺的人格由此显得更加高大,所以人们称屈原为“特操之士”。宋代高元之《变离骚·自序》云:“屈原当斯世,正道直行,竭忠尽智,可谓特操之士。”[12]意思是说屈原是一个具有正直忠耿独立人格操守的贤者。《橘颂》通篇闪耀着崇高的人格光辉。

屈原处于战国“七雄”纷争的时代,又逢昏庸腐朽的楚王朝廷,却坚守正直气节,固持高远理想,而且刚直不阿,真言直谏,不惧邪恶,敢于斗争。这种人格情操难能可贵,无以伦比,是古今人们推崇的典范。例如屈原听从楚怀王之命在草拟宪令文稿过程中,上尚大夫为了谋取贵族利益,抢夺宪令文稿,屈原面临佞臣陷害和被楚怀王放逐的境遇,却仍然针锋相对,坚守正义,毫不动摇,誓死捍卫自己的人格底线。这就是屈原烁古震今,光耀千秋万代的人格范式。

四、蕴涵“纷缊宜修”的励志理想

《橘颂》云:“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纷缊,茂盛的样子。宜修,善于修饰。姱,即美好。丑,类。不丑,不同一般,出类拔萃。这两句表面是说橘树长得繁茂,清香馥郁,枝叶稀疏得体,美而不丑。实质是以物喻人,表达了自己的励志理想。《橘颂》的“嗟尔幼志,有以异兮”,即从小要有志向,而且要与众不同。

屈原的励志理想突出表现在“宜修”“好修”之中。屈原25篇作品里,言及“修”字达33处之多,而且多具有励志的意义。他以“修能”(《离骚》“又重之以修能”)来表达锻炼才智、提升品德的决心;他以“修名”(《离骚》“恐修名之不立”)来表达树志立身、建功立业的信心。屈原在其作品中五次言及“好修”(《离骚》“余独好修以为常”“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汝何博謇而好修兮”“苟中情其好修兮”“莫好修之害也”),即反复强调修身励志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正如屈原自己在《离骚》所言:“余独好修以为常”。如果不“好修”,其结果则截然不同,屈原在《离骚》中举例说:“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为什么从前的香草,现在简直成了臭艾?难道还有别的缘故?这都是不爱好修饰的祸害。实质意思是说,为什么原来的贤者君子,现在却变成了奸佞小人?原因就是不好修造成的。屈原在其作品中又两次言及“宜修”(《橘颂》“纷缊宜修”;《九歌·湘君》“美要眇兮宜修”),都申述了自己修身励志的理想。

修,其本义原指从容装饰,精心美化,后引伸至改造、整治,又引申为学习、追求、完善等。《橘颂》“纷缊宜修”即指修身励志。屈原修身励志可以概括为:修身自励、修节(节操)自省、修名自立、修能自正、修廉自清、修性自慎、修先自悟。这也是屈原的励志理想。清代贺贻孙在《骚筏·离骚经》中评价屈原说:“屈子一生,至性过人,多忧少乐。所乐者,惟‘好修’而已。”[13]屈原是修身励志、树立远大理想的楷模。

五、蕴涵“精色內白”的果品文化

《橘颂》云:“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精色,鲜艳的颜色。内白,指橘子内瓤洁白。类,像。任,抱。任道,指怀抱道义的人,意言铁肩担担道义之人。类任道兮,就像抱着大道一样,或者说就像担当重任的人一样。这两句是说橘子的表皮颜色鲜明,内瓤雪白莹洁,好像可以赋予重任的人一样。汉代王逸《楚辞章句》释曰:“言橘实赤黄,其色精明,内怀洁白。以言贤者亦然,外有精明之貌,内有洁白之志,故可任以道,而事用之也。”[14]屈原将橘果人性化,以橘果外精内白的品质比喻有道德节操和有担当道义的贤者,这是屈原对柑橘果品文化的突出贡献。屈原虽然以拟人手法,赋予橘果以道义,但也很细致地观察和描绘了橘果的品质特征。屈原从对橘果的细微观察中获得人生价值取向和品质定位。

《橘颂》诗篇不仅是我国诗歌史上第一首真正的咏物诗,南宋诗人刘辰翁称之为“咏物之祖”,而且是柑橘果品文化的开创者。《橘颂》里的“圆果抟兮”,描述圆圆的果实饱满而又丰腴。抟,通“团”,指圆圆的外形。“精色内白”,描述果实金黄或红色的果皮包裹着洁白的内瓤。屈原由表及里,由物及人,堪称体察入微,想象妙趣。今天的柑橘品种已逾百类,内瓤或白或红或红黄,果皮或红或淡黄或金黄,正如《橘颂》所言:“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烂,指柑橘果皮光彩灿烂的样子。当今秭归的柑橘种类堪称色彩缤纷,橘果品质可谓光彩夺目。

六、蕴涵“后皇嘉树”的植物文化

《橘颂》云:“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后,即后土,是对地的尊称。皇,皇天,是对天的尊称。嘉,即美、善。徕,通“来”。服,习惯。橘徕服兮,适宜南方水土。这两句意思是说,天地间最美的橘树,生来习惯南方水土。“后皇嘉树”是《橘颂》诗篇的第一句,首言即点明赞颂橘树主题。随后描写橘树的根、叶、花、枝、棘、果、树干这七个方面:橘树的根——“深”。即“深固难徙”,表现橘树只适宜南方水土的特性;橘树的叶——“绿”。即“绿叶素荣”之“绿叶”,表现橘树生机勃勃的形态;橘树的花——“素”。即“绿叶素荣”之“素荣”,表现橘花洁白无瑕、芬芳馨香的魅力;橘树的枝——“曾”。即“曾枝剡棘”之“曾枝”,“曾”通“层”,表现橘树枝丫层层叠叠而又纷繁茂盛的样子;橘树的棘——“剡”。即“曾枝剡棘”之“剡棘”。剡,锐利。棘,即刺。表现橘树坚强而不可摧、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形象;橘树的果——“抟”。即“圆果抟兮”,“抟”通“团”。表现橘果秀美圆润的外形;橘树的树干——“梗”。即“梗其有理兮”,表现橘树树干挺拔直立的风采。由此可见,《橘颂》诗中用“深”“绿”“素”“曾”“剡”“抟”“梗”这七个词语,对橘树的根、叶、花、枝、棘、果、树干描绘得唯妙唯肖,给人以可亲可敬、赏心悦目的感觉,并恰到好处地以“嘉”字总括橘树之美质。屈原从这七个方面描绘了柑橘树的全貌,刻划细润,构成优美的柑橘植物文化。这是屈原对柑橘植物文化的伟大贡献。因此,我们认为屈原也是创造柑橘植物文化的第一人。

同时,橘树不但是“嘉树”,而且还是楚国的社树。古时,国必立社,社必树木。以封土为社,各随其地所宜种植的树木,称社树。据当代学者吴郁芳、鄢维新、刘不朽、夏奇娇等学者考察,认为橘树是古代楚国的社树,是古代楚人崇拜的神木。夏奇娇认为:“在楚地,‘橘树’并非是普通的树,它是楚国的封疆之木,是社稷的象征。”[15]社稷,是土神和谷神的总称,是在以农为本的中华民族最重要的原始崇拜物。“社”,即土地之神,象征国土。“稷”,即五谷之神,西周始被尊为五谷之长。从字面来看,“社稷”是说土谷之神,实质并非如此。由于古时的君主为了祈求国事太平,五谷丰登,每年都要祭祀土地和五谷神,即祭社稷,后来“社稷”就被用来借指国家。吴郁芳也说:“《橘颂》听颂的‘受命不迁’的‘后皇嘉树’,即楚人社木。”[16]鄢维新考证认为,古代楚地民俗中存在敬奉社木的遗痕。[17]由此,对作为植物的橘树赋予了神圣的地位。

七、蕴涵“置以为像”的教育理念

《橘颂》云:“行比伯夷,置以为像。”行,德行。伯夷,古代贤士,纣王之臣。伯夷固守臣道,反对周武王伐纣,与弟叔齐逃到首阳山,不食周粟而饿死。置,即设、立。像,榜样。这两句的意思是,道德品行可与伯夷相比,把贤能者作为榜样。“置以为像”的词义如同“为人师表”,师表即表率、榜样。“置以为像”可称为屈原的教育理念。

屈原曾担任过三闾大夫之职,汉代王逸《楚辞章句·离骚经序》曰:“屈原与楚王同姓,仕于怀王,为三闾大夫。三闾之职,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屈原序其谱属,率其贤良,以厉国士。”[18]此言透露出两个有价值的信息:一是屈原在楚怀王时期担任三闾大夫之职;二是屈原在楚怀王时期负责管理和教育王族子弟等事务,即所谓“三闾之职,掌王族三姓”“序其谱属”。中国屈原学会第二任会长褚斌杰《楚辞要论》说:“三闾大夫乃属管理王族、教育王族子弟之官。”[19]著名楚辞学者姜亮夫《楚辞今绎讲录》也认为三闾大夫主要是教育“三姓宗族、皇亲国戚的子弟”“希望教育出一批胄子来辅助君王,使祖国强大。”[20]

从《橘颂》全篇内容看,仿佛句句都是教育王族子弟之言:“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是教育子弟热爱自己的故乡、热爱楚国;“深固难徙,更壹志兮”,是教育子弟更加坚定美好的理想和信念,感情专一;“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是教育子弟要像橘树一样叶繁花茂,茁壮成长,成为国家有用人才;“曾枝剡棘,圆果抟兮”,是教育子弟克服层层障碍,取得圆满的成绩;“青黄杂糅,文章烂兮”,是教育子弟要经受住不同环境的考验,努力学习文化,拥有灿烂的文采;“精色内白,类任道兮”,是教育子弟造化纯洁的心灵,表里如一,怀抱道义;“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是教育子弟经常注重修饰,修身养性,做到高雅而脱俗;“嗟尔幼志,有以异兮”,是教育子弟自幼树立远大志向,出类拔萃,不同凡响;“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是教育子弟固守志节,心胸豁达,不求私欲;“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是教育子弟保持清醒头脑,卓绝于世,不随波逐流;“闭心自慎,不终失过兮”,是教育子弟修养良好性情,谦虚谨慎,洁身自好,终生不犯错误;“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是教育子弟修炼大公无私的美德,能担负顶天立地之大任;“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是教育子弟珍惜青春岁月,愿与这些子弟结为天长地久的朋友;“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是教育子弟秉性善良,从不放纵,性情梗直,坚守真理;“年岁虽少,可师长兮”,是说年纪虽然不大,但可以成为学习的榜样。中国屈原学会第一任会长汤炳正《楚辞类稿》一著中的《“三闾”余义》一文说:“三闾大夫对楚国三大贵族昭、屈、景的子弟,是全权担负教育培养之责……屈原当时欲通过贵族子弟为表率,以激励全国士气,为革新政治培养骨干。”[21]屈原藉橘的特异品性来教育子弟,寓意深厚,堪称经典。

八、蕴涵“受命不迁”的地域文化 

《橘颂》云:“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受命,受天地之命,即禀性、天性。不迁,不能移植。南国,即楚国。因楚国位居于南,故称南国。如果从橘的生长地域和特性来理解,这两句是说橘树禀受天命,不能移植,只能生长在南方的楚国。春秋时期《晏子春秋·内篇杂下》记载:“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22]这里即涉及地域文化。橘只能生长在淮河以南的地域,否则就变成味道酸苦的枳。《橘颂》中两言“不迁”(即:“受命不迁”“独立不迁”),强调橘树适宜生长地域的重要性。从古籍文献记载来看,我国柑橘的确最早产于南方,特别是春秋时期的南方楚地,是柑橘的核心产区。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记载:“江陵千树橘。”[23]江陵即楚国郢都所在地。明代汪瑗《楚辞集解》论曰:“《汉书》‘江陵千树橘,是楚地正产橘也。’”[24]1965至1966年,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人员先后在江陵望山一号、二号战国时期楚墓中都发现有柑橘的遗骸。

地处古楚地的屈原故里秭归,因屈原而成为“中国诗歌之乡”,因《橘颂》而成为“中国脐橙之乡”。其柑橘栽培历史久远。有学者考证,早于屈原的《山海经》已经记载秭归产橘。据宋公文、张君合著的《楚国风俗志》一书介绍:“《山海经·中山经·中次九山》騩(山‘又东二百里,曰葛山……其木多柤栗橘櫾。’据考,‘騩山即夔山,今湖北秭归县地之山’(温少峰《山海经新探》)。”[25]另外,吴郁芳在《从橘树的分布看楚人的迁徙及楚疆的开拓》一文中论证认为,上述《山海经·中山经·中次九山》的葛山“当位于今秭归与宜昌市西陵峡中”[26]。按这些学者的考证,《山海经》中关于产橘的騩山、葛山都在秭归。如今秭归境内确实有夔山(即騩山)存在,位于茅坪镇,即秭归新县城所在地,又称夔龙山。此山即地处西陵峡中。秭归柑橘弛名中外,既是“绿色食品”,又是“中华名果”,土壤及气候均适宜柑橘生长,不仅果品鲜艳,而且味道香甜。现已发展到80多个品系,成为国内唯一的一年四季有柑橘鲜果上市的地域。秭归因《橘颂》而形成独特的柑橘文化,独特的柑橘文化又衍生出独特的地域文化。

九、蕴涵“文章烂兮”的文学特色

《橘颂》云:“青黄杂糅,文章烂兮。”文章,文采。烂,斑斓、明亮、灿烂。这两句的本意是说橘子皮色青黄相杂,富有光彩的样子。如果用“文章烂兮”来形容《橘颂》诗篇的文学特色,堪称恰如其分,名副其实。《橘颂》的文学价值在于,是我国柑橘文化的奠基石,是柑橘诗词的开篇之作,在我国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橘颂》虽然是《九章》中最短小的一篇诗歌,但其文学特色鲜明。

一是抒发的情感丰腴。《橘颂》是屈原初仕三闾大夫期间所作,楚辞学者吴广平认为:“从思想内容和语言形式来看,应是屈原早年的作品,很可能是处女作。”[27]屈原初登政治舞台,又正值风华正茂的年少时期,胸怀大志,朝气蓬勃,又文采飞扬,奋进向上,所以充满着豪情壮志。以浓郁的情感,畅达的语词,优美的文笔,交融的情景,创制出千古名篇《橘颂》,也为《橘颂》增添了灿烂的文学特色,以其丰腴的情感和独到的艺术形式使《橘颂》拥有不可取代的文学地位。

二是采用的艺术形式多样。以精巧的构思,丰富的想象,比兴的手法,凝炼的语言,浪漫的色彩,首开我国古代咏物诗之先河,琢成了诗歌艺术金库中的一件精品。把咏物、颂人和抒情紧密结合,说物则物中有人在,说人则人中有物在。既颂橘,又颂人;既言天论地,又论德述理。彼此互映,有镜花水月之妙。南北朝时期的文学理论家刘勰《文心雕龙·颂赞》曰:“及三闾橘颂,精采芬芳,比类寓意,又覃及细物矣。”[28]对《橘颂》的文学艺术特色给予了高度评价。

三是赞橘的文格体式新颖。《橘颂》之“颂”,在《诗经》“风、雅、颂”之“颂”体的基础上,以四言句式为主,增加语气助词“兮”字,创制长短句,既增强语言情感,又充分表现“颂”的意义。所以汉代王逸《楚辞章句》云:“美橘之有是德,故曰颂。《管子》篇名有《国颂》。说者云:颂,容也,陈为国之形容。”[29]以赞美祝颂的诗歌体式,既颂贤人又颂宗国,既颂大德又颂美物。如同橘之色彩,既绚丽灿烂,又文采斑斓。其文辞瑰丽,思想深邃的文学艺术形式无以相匹。所以说,屈原是创造中国橘文学的第一人,《橘颂》是柑橘文化的开篇典范。

十、蕴涵“纷其可喜”的求索情怀

《橘颂》两言“可喜”:“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表面看,“绿叶素荣,纷其可喜”是说枝叶碧绿,花朵雪白,繁荣茂盛,令人欢喜,其实是言操行纯洁,志向高远。“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以反问句式设问,表面看是说橘的本性独立不可改易,让人欣慰欢喜。其实是言人之道德品质,只有独立于世、品德高尚的人,才能让人欣喜。两言“可喜”均表现了屈原的求索情怀。

同时,屈原在《橘颂》中明确地表述了自己构建的不懈求索的目标体系:只有“苏世独立”,才能“横而不流”;只有“纷缊宜修”,才能“姱而不丑”;只有“闭心自慎”,才能“不终失过”;只有“淑离不淫”,才能“梗其有理”;只有“秉德无私”,才能“参天地”;只有“深固难徙”,才能“更壹志”。简言之,只有达到这些追求目标的人,只有具备这些追求情怀的人,才能让人“可喜”。屈原自幼就孕育着这些求索的情怀,他在《橘颂》中所说“嗟尔幼志,有以异兮”就表明了自己幼时的理想。其实,这也都是屈原对真、善、美的追求。《离骚》中的千古名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意思是说,前面的道路漫长而又遥远,我要上天下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这既是屈原为追求远大理想而立下的铮铮誓言,也是屈原追求高远理想的伟大情怀。现代文学评论家茅盾1953年9月27日在北京纪念四位世界文化名人大会上的演说中评价说:“屈原是一个从小就重视人格的人,他极力把自己锻炼成为一个坚定、正直、廉洁,而又有操守,不和恶势力妥协的人物。”[30]

综而言之,橘颂文化由《橘颂》发其端、启其式,由柑橘文化衍生、发展,与屈原文化互为并存,相得益彰。橘颂文化表现了屈原的爱国精神、廉洁思想、人格典范、励志理想、求索情怀、植物和果品文化。同时,橘颂文化也有其独特的地域性、特指性、文学性、教育性。借物抒志,沟通物我,橘人互存,德操互映,境界神奇,寓意高远。《橘颂》始于屈原,屈原生于秭归,既为秭归柑橘文化赋予了生机与活力,也为秭归橘颂文化充实了特殊的内涵与意义。橘颂文化与屈原及其作品同样泽被后世,流光溢彩。

(作者:谭家斌 秭归县屈原纪念馆研究馆员)

 

注释:

[1] 黄仲先、杨玉等著《柑橘文化》,中国农业出版社,2012年,第16页。

[2] 许慎撰,徐铉校定《说文解字》,中华书局,2003年,第114页。

[3] 全文依今存最早的汉代王逸《楚辞章句》本。参见洪兴祖《楚辞补注》,白化文等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153—155页。

[4] 林云铭《楚辞灯》,彭丹华点校,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11页。

[5] [24] 汪瑗《楚辞集解》,熊良智等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352页;第352页。

[6] 丁毅《“我们是他生命长存的见证人”——毛泽东谈屈原》,载《党的文献》2006年第4期。

[7] [14] [18] [29] 参见洪兴祖《楚辞补注》,白化文等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197页;第154页;第1—2页;第155页。

[8] 朱熹《楚辞集注》,黄灵庚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167页。

[9] 梁启超、王国维等著,胡晓明选编《楚辞二十讲》,华夏出版社,2003年,第4页。

[10] [23] 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第2482页;第3272页。

[11] 参见崔富章、李大明主编《楚辞集校集释》(第一卷),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785页。

[12] 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二七七册,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225页。

[13] 参见蔡守湘主编《历代诗话论诗经楚辞》,武汉出版社,1991年,第226页。

[15] 夏奇娇《<橘颂>——是屈原的作品,是屈原睌年的作品》,载《名作欣赏》2014年第30期。

[16] 鄢维新《<橘颂>本义与楚社木》,载《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4期。

[17] 吴郁芳《楚社树及荆、楚国名考》,载《求索》1987年第3期。

[19] 褚斌杰《楚辞要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4—15页。

[20] 姜亮夫《楚辞今绎讲录》,北京出版社,1981年,第36页。

[21] 汤炳正《楚辞类稿》,巴蜀书社,2015年,第54页。

[22] 许文畅译注《晏子春秋》,长春出版社,2015年,第164—165页。

[25] 宋公文、张君《楚国风俗志》,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15页。

[26] 吴郁芳《从橘树的分布看楚人的迁徙及楚疆的开拓》,载《江汉论坛》1987年第12期。

[27] 吴广平撰《楚辞全解》,岳麓书社,2008年,第234页。

[28] 刘勰《文心雕龙》,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第95页。

[30] 茅盾《纪念我国伟大的诗人屈原——一九五三年九月二十七日在北京纪念四位世界文化名人大会上的演说》,载《人民日报》1953年9月28日第3版。

 

(原载《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