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轩

回到故乡，比我年长的来了，比我年小的来了，儿时的伙伴来了。那条黄狗，那头水牛，那群麻雀来了。天空中那片白云在春风的陪伴下，轻轻地向我走来，云彩中，透过万道霞光，伸出臂膀，敞开胸怀，将我拥入怀中。我好似仙女下凡，回到生我养我的老家。

其实，这块地方我太熟悉了。一山一地，一草一木，抓一把湿润的泥土，我依稀还能嗅出当年的乳气。

有人喊我乳名，那是年近九旬的姨妈，满头银丝，闪闪发亮，背有些弯曲，腿脚还十分硬朗，布满额头的皱纹，那是刻在岁月年轮中的印记。离別时，她向我不停挥手，大声说道:“下次回来，多玩几天呀！”话语中流露出些许不舍，我发现，姨妈眼角闪动着泪花。她目送我消失在公路尽头，倚靠在门框边，久久不愿离去。

儿时的玩伴儿，更是热情似火。他准备了一大桌好菜，把小时候一起玩泥巴的几个发小，聚到一起，我们大口吃肉，我们大口喝酒，我们大声说笑。我们彼此倾听对方青丝变白发引出的浪漫故事，六十花甲悄悄向我们走来。

狗娃子对我说:“你还记得小时候，那天晚上，放学去你家，我们俩躲在被窝里抽烟，烟头把床铺草引烧，大火把我俩烫醒了。”震娃子说:“你守在我家鸡窝旁，等母鸡下蛋，蛋从鸡屁眼儿一出来，你抓起鸡蛋就放在火坑里烧，鸡蛋受热爆炸，满屋灰尘弥漫。”银生说:“我俩在水田里捉泥鳅，一群泥鳅被我俩撵得四处逃散，刺耳的叫声，惊醒了睡梦中的黑宝子（我家大黑狗），它飞奔而来，将我俩扑倒在水田里，毁坏了大片秧苗。”

我仿佛回到了童年。那年月，生活艰苦，父母省吃俭用，也不会让我们饿肚子，那正是长身体的日子。

有一次，我爸在集镇上凭一张肉票，买了三斤五花肉，我妈在烧得发红的大铁锅里，将肉皮烙的青烟直冒，洗净切块，把事先备好的姜蒜、花椒、辣椒、连同肉块，在锅中不停翻炒，那香味直入肺腑，飘散在整个老屋里，然后，从瓦缝中钻出室外，释放在清香的空气中，一股人间美味四处散落。开饭时，小伙伴儿纷纷来到我家，睁着铜铃般的双眼，紧紧盯住我妈。我妈找来碗筷，装满饭，然后在每个人碗中放上四坨肉块，大伙儿狼吞虎咽，一扫而光。我们还没有尽兴、解馋，恨不得再来一碗。我发现锅中只有清汤，爸妈还没有动筷子呢！

我呱呱坠地之时，是一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日子。爷爷说，这娃子虎头虎脑，哭声清脆，是颗好苗子；奶奶说，能读书，会写字，才是好材料。俗话说:“爷爷奶奶最疼长孙子。”小时候，我就是他们的心头肉。他们离世时，我的记忆是模糊的，不知道他们染上什么疾病，爷爷先走的，奶奶隔两年后而去。听妈说:奶奶走的头天晚上，十分吓人，她一会儿吩咐我妈，拿铳把房梁上那个人打死，一会儿说，快点把大门关上，别让他们进来了，说的都是一些亡人名字。我妈手捧煤油灯，正要去关门，一股大风“吱呀”一声，把门掀开，灯灭了，冷风直逼屋内，漆黑一团，把我妈吓得面如土色，魂飞魄散。全家人轮换守护在奶奶床边，直到她安祥离去。

我搀扶着妈的左手，来到爷爷奶奶坟前，我用双手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上面的字迹模糊，但他们的名字清晰可见，我将一白一黄两盆菊花放在墓前，然后，一张一张撕开纸钱，三张对折，焚烧成灰，让阴间的亲人，手头宽裕一些。我点上香烛，心中默默念叨：“爷爷奶奶，孙儿看你们来了，你们在天堂还好吗？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儿孙后辈，永世安康！”年近八旬的妈妈声泪俱下：“你们在世时，对我们关心疼爱，你们不在人世时，还要保佑我们儿孙平安！”

妈对我讲了一个故事。我三岁时，奶奶给我一个芝麻饼子，吃到一半时，被我家那只大花猫抢去了，奶奶迈开一双小脚，手拿一个长烟袋，沿堂前屋后追了一圈，从猫嘴中，抢回了半块饼子，塞在我手中。

我大表姐、二表姐，见我长得可爱灵巧，争着抱我，你抢我夺，结果失手落地，我“叽哩呱啦”怪叫，奶奶见状，挥舞着长杆烟袋，向她们头上砸去。

我离开故土四十多年了，这里是我的根，这里的黑土地养育了我，我梦中的情景，是这里的山水，这里的亲人，这里的老屋。

如今，这里变了，公路四通八达，把家家户户，一线串珠。烤烟产业让乡亲们富了，住房、医疗、教育条件全新改善。小学同学秀兵告诉我：“当了十几年的村干部，俩口子经营小卖部，开榨油厂，种几亩烤烟，日子一年比一年好。儿子先是当兵，后考取了外地公务员，媳妇儿带两个孙子，居住县外，逢年过节回家团聚。”

他说:“今后的日子还会更好，政府正在组织扩修对外公路，即将新修的巴野高速从乡内穿过，银杏谷景区已经开放，升坪河十里画廊、三龙潭奇观正在开发，高山生态康养小镇，古色古香，特色鲜明。”从他眉飞色舞的描绘中，显现出异常兴奋的神态。家乡的自然资源与人文景观，再也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少女，她正在以婀娜多姿的优美舞姿，笑迎八方来客。传说中的杨林桥，天生桥，因鲁班师徒修建，流传至今，的确，两座桥衍生了若干桥梁隧道，岩口河大桥、升坪河大桥，让天堑变通途，造福一方百姓。

昔日去趟三墩岩，一去一回磨破鞋；今朝再游三墩岩，汽车盘山春风来。

满山遍野的野桃花，鲜艳夺目，把大地装扮得五彩缤纷；含苞欲放的映山红，吐露花蕊，争奇斗艳；金灿灿的油菜花，散发出迷人的风采；蓝天白云，直挂云川，这里，就是天然氧吧，这里，就是人间仙境。

我不忍离开，亲朋好友围在车旁，握住我的双手，还有多少心底话没有说够。他们送来腊肉、菜油、红苕、土豆，恨不得把好吃的东西都让我带走。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找来一把挖锄，索性下地连根带泥挖出一撮扁韭，带回家中，栽在阳台花盆中，让它四季泛绿，给我生活中增色添彩，让我时刻不会忘记故乡的恩情。

家乡的山，家乡的水，家乡的美食，让我魂牵梦绕，家乡的春风，是吹进我心灵深处最靓丽的风景。

作者简介：王文轩，湖北省秭归县工商联干部，磨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