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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寨的出山路

发布时间:2023-07-17

邓贵环

秭归西南边陲小镇磨坪与巴东绿葱坡镇北界村相连的地方,有一座海拔一千七百米的高山,名曰“娃娃寨”。山脚有个小小的村落,叫荒里。

荒里北靠施家坡,南依鸡公岭,是两座山相夹形成的宽不过百米、长不及千米的一片狭长的区域。这两座山派生出来的道道山梁,把荒里层层叠叠地包裹了起来。陌生人来到山外,以为已经走到了尽头,根本不会想到山里还有一片较为平坦的土地,还住着十来户人家。这十来户人家,散落在连不成片的坡上坎下,一户人家的鸡鸣狗叫,全村落的人差不多都能听到。住在这里的人,多是因为各种情况,从外地搬来。像我们家,就是一九四九年前从三十公里外的龙潭坪搬来的。那时候爷爷年轻,年少荒唐,败光了祖上置下的田产和房子,还欠下了不少债务。为了躲债,他趁着夜色,悄悄地从龙潭坪来到这与世隔绝的荒里,安家落户。

山高地僻的自然环境,没有公路,脚板量路,肩挑背驮,自古就是荒里的乡亲与外界建立联系的主要方式。

他们出山,到磨坪集镇采购一切日常所需物品: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之类,须长途跋涉,行走三十多里的山间小路。背起货物,一天一个往返,每每脚板都要起泡去皮。秋收之后卖粮食,冬腊月卖猪,也都需要去磨坪才能完成交易。荒里人天不亮就起床,背起粮食和牲猪,翻山越岭,三步一停,五步一歇,日头偏西才能走到集镇。卖掉东西往回走,肚子饿了,舍不得花几毛钱买几个芝麻饼子。担子卸下之后,感觉腿更酸了,脚更痛了,全身无力。一步一个趔趄地回到家,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

八十年代初期,政府投资修建起了一条从磨坪集镇通往送甲山的公路,路面是泥土和石子铺成的,天晴的时候,可以跑拖拉机,一下雨就稀成烂泥,拖拉机也跑不成。

荒里的人,开不起拖拉机,也请不起拖拉机。大包小包的货物,还得靠他们的脊背和双脚。随便拉一个荒里的男人女人来看,都是一双长满老茧的脚,一个被重物压弯的脊背。他们多么希望能有一条通往山外的平坦的公路啊!

二〇一七年十月的一天,“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响,“巴野”公路通车了!这是一条平展宽阔的柏油马路,全长六十八公里,沟通了巴东新县城和自古有“川鄂咽喉”之称的野三关古镇。它一路钻崇山,跨峻岭,像一条蜿蜒的巨龙,一下子就把鄂西世代深藏在僻山老林的沿途居民,牵引着走向了外面的大千世界。

大山是个宝藏,蕴含着无尽的财富。山里人勤劳,只要有奔头,什么苦都能吃。通车之后,老百姓在政府的引导下,种蔬菜、种药材、搞高山养殖、办农家乐……日子很快红火起来。

“巴野”公路七座隧道当中的两座:椿树埫隧道和施家坡隧道,洞穿了古老的大山娃娃寨。在两座隧道相邻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出口。那里正是荒里人翻越娃娃寨去野三关的必经之路,距荒里最远的人家,也不过四五百米。

一个春天,我们一家人开车沿着”巴野“公路回娃娃寨,走到两座隧道之间,忍不住靠边停了车。我朝着我家的方向望去,那里,一片油菜花开得正盛,黄灿灿的;旁边田里的土豆苗全长出来了,青青绿绿、肥肥壮壮;再远处,是一片长得很旺盛的植物,一位乡亲告诉我,那里种的,是一种稀缺药材。我抬头仰望高高的娃娃寨山顶,父辈艰难生活的场景一帧帧从脑海闪过。

正当我站在路边陷入遐思的时候,一辆装满山里土产的三轮车从我的面前开了过去,随后一辆小车停在了我的面前。车上坐着的,是穿着一身新衣的我的大婶,准备出门走亲戚。大婶说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大婶比我母亲大两岁,如今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老人眼不花耳不聋,脸色红润。当年,她跟荒里所有人一样,曾热切地盼望着能有一条宽阔的路通往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