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网站专题> 屈原文化> 屈原百科> 美文> 正文
守  望

  发布时间:2023-07-17 16:05

田瑜凤

守望乡土,似乎是父亲母亲永远的职责。确切地说,于乡土,父母前半生一直是苦苦地守,后半生一直在切切地望。

我的老家居于磨坪乡银坪村的顶端一个叫庙儿坪的地方,和三墩岩接壤,我家的稻场东边就是三墩岩的土地。真正的庙儿坪,其实具体位置就在三墩岩的地盘上。朝着我家东边行进不足三千米有一长长的山岭,在岭的最上端和我家平齐的地方有一块方圆亩田的平地,上曾修有一庙,故曰“庙儿坪”。虽年久月长,庙已失去了踪迹,名字却一直沿用了下来,且覆盖了西边我家所在的一大片土地和七八户人家。我是不介意借用别村的地名来称呼我的老家的,反倒挺喜欢这名儿,叫着亲切(儿化音浓)、慰藉(好歹有个“坪”字)。其实,我的老家位于一面向阳的坡上,地势较为平缓,且朝阳,土质为沙土,酥松肥沃,农作物生长快,肯出食。

父母亲对这片土地寄予了厚望,全指望着这片土地养家糊口,供四个子女读书。打小就见父母在那一亩三分地上苦苦耕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天将父母的手掌磨破,夏天将父母的汗水晒干,秋天将父母的脊背压弯,冬霜将父母的头发染白。一年上头父母把每个日子都安排在农田里,耕耘,培土,锄草,收获。在外公的帮衬下,三百六十五个日子的辛勤忙碌,不多的土地倒也被捯饬的有模有样:坡上坎边一年四季干净无杂草。地里的碎石乱块被细心地集中收集在田头坎边,依地势或码成锥状,或堆成馒头样,或砌成条状。丰收年,田间小麦成行成列,黄豆满天星,红薯藤牵牵连连。玉米杆子高高壮壮……农田里种满了父母的快乐!

免不了也会碰上灾荒年 。那年,洪水肆虐。滔天的洪水从山头上扑下,从地底下涌出,那片父母钟爱的熟土地早已被天撕地裂得不成样子, 肥沃的土地一夜间变得贫瘠不堪,田间条条缕缕,石骨裸露。父亲、母亲、外公连着好几天静默田头黯然神伤,外公烟斗里的青烟一股接一股地喷出,母亲的哀叹声上一声连着下一声。待缓过神来,对土地新一轮的沃灌又开始在了日出与日落之间,直到把土地喂饱,父辈们没敢来半点懈怠。

过了农忙时节,或一早一晚父母亲便一心扑在菜园子里细耕细作。将菜园子真正种成了半边粮,种成了耐看的风景。白的萝卜,红的辣椒,绿的白菜,紫的茄子,水灵水灵的西红柿,散发着脉脉清香的芫荽……一茬茬,一垄垄,丰富极了,好看极了。这菜园子不仅及时地供给了时鲜的蔬菜,还及时地补充了歉收年粮食的不足。

房前屋后的果树也硕果累累。尤其是屋旁的歪脖子柿子树,一到秋季便挂满了红灯笼,屋角的枣子树也是枣儿垂垂,稻场坎下的苦李子树上颗颗粒粒金灿灿的耀眼。这些果子毫无疑问是父母为我们姊妹们准备的当季解馋之物。

父亲母亲不仅珍惜着远远近近一分一寸分得的土地,还将田头边角一锄一锄开垦出来,拾掇好了种上当季作物。离家近些的则种上药材,芍药、川芎、当归、菖蒲、黄连、夏枯草、杜仲等不一而足,一年四季药草飘香,倒也添了不少收获。离家远些的则撒一把小豆、绿豆之类好伺候的作物,收获时节自有收获。

无论春夏秋冬,故乡的日子在父母的眼里如太阳一般金光灿灿!

就这样,仰仗着这片土地,父亲母亲送走了头上两辈四个老人,供完了四个孩子的学业。修建了一栋像模像样的大房子。可我们姊妹四个却像小鸟一样一个一个飞离了大房子,离开了父母身边,留下父母仍然苦苦守着田亩,守着思念,也守着希望。

待到我们有能力接走父母,不再需要他们耕田耙地时,可任我门磨破嘴皮,他们二老却怎么也不肯离开那片土地,仍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默默劳碌。在俗世中奔波的我们似乎再没怎么留心过父母的田园,不知高粱杆上是否还挂着牛角一样的棒子?不知地里的土豆是否仍像拳头一般大?记忆犹新的倒是离别的画面一重接一重:离别临了,父母亲匆匆忙忙为我们收拾打包干货杂物吃食等,从来都是每样的一式四份,我们四姊妹一个不落都有份,父亲忙着分,母亲忙着叮嘱,忙忙匆匆,不亦乐乎。待到我们的脚步渐行渐远,父母的身影从大门边移到路口,细细叮嘱的声音仍然紧紧追着我们的脚步,像绳索一样捆绑牵绊着我们的双腿,总也迈不动步。频频回首中,路口坎边上,那立在风中父母亲孤独的身影,母亲高高挥动的手,像被烙铁烙在记忆里一样永远清晰了了。好几次,我都恨不能转身奔向父亲母亲就那样静静地陪着他们守着明月清风。泪眼婆娑中,我再一次坚定了说服父母走出乡土,走出老家的想法。 

直到十年前,母亲过完六十岁生日,在我们姊妹四人的一再要求和说道下,父母亲左思右忖,想着一来年岁渐老,身体力不行,二来担心儿女们千挂万念,难以放心,于是只好委曲求全遂了弟弟、妹妹的心愿,搬到了夷陵小溪塔。

没想到,这一搬,竟搬出了父亲母亲一心的病,搬出了说不完的思念---对故土的没完没了的思念,尤其母亲更甚。搬到小溪塔后的第一年,母亲想故土念乡亲心切,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给老家的亲人、乡邻,听他们说乡道情,也向他们打听老家的点点滴滴,大到几家老人是否安康,谁家粮食是否丰收,小到茶树是否发新芽,门前桂树是否缺肥。天天电话,乡邻们不厌其烦解说了了。说到情深处,母亲泪湿眼眶,声音哽咽,一旁凑着耳朵倾听的父亲也是嘘唏不已。令我记忆犹新的一幕是有一次我去小溪塔接父母回老家过年时的情形:母亲收拾好了背包,走到所居住的小院里,挨个跟邻居们说道“要回老家去”,眉宇间喜气洋洋,脸上因激动而绯红,那高兴劲儿活脱脱一个即将去见亲娘的孩子。

据父母亲院子里的邻居说,母亲总是悄悄地向旁人打听自己老家的方位,可不知“庙儿坪”为何地儿“磨坪”为何方的旁人又怎能说得清道得明?

父亲母亲几乎用了近五年的时间,才总算乡愁渐淡。明显的标志是母亲很少时不时提到老家长老家短了。但新一轮的思念又来了,父母亲开始当着我们子女的面讨论叶落将归根何处,时不时念叨“绝不身安外地”。起初,大家特别不愿触及这个话题,想着那该是多么遥远的事情,谁都不愿接话茬。可随着父母的念叨多了,我们做儿女的心里也不由得开始潮潮地思量,暗暗地祈祷,祈祷父母永远安在!因为父母安好,故土便安好!